■沈金浩

明天就是元宵节了。元宵是农历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古无电灯，新年第一次月圆，外面比较光亮，又逢大地春气萌发，年关刚过，劳作未始，适宜人们嬉游。

元宵之为节，又张灯，一般认为始于汉代。宋洪迈《容斋三笔》卷一说：“上元张灯，《太平御览》所载《史记·乐书》曰：‘汉家祀太一（天帝），以昏时祠到明。’今人正月望日夜游观灯，是其遗事。”虽然今天的《史记》中没有这段文字，但关于元宵张灯的起源，文献所述，此为较早者。从梁简文帝的《列灯赋》、陈后主《光璧殿遥咏灯山》看，至少梁、陈时代已有元宵张灯习俗。到隋朝，元宵节已经过得非常热闹。隋炀帝杨广《正月十五日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诗》曰：“法轮天上转，梵声天上来。灯树千光照，花焰六枝开。月影凝流水，春风含夜梅。幡动黄金地，钟发琉璃台。”从中已经可以看到张灯的情况。《隋书·柳彧传》说隋朝正月十五日京邑及外州“每以正月望后，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地，人戴兽面，男为女服，倡优杂技，诡状异形，以秽嫚为欢娱，用鄙亵为笑乐……”这里可以看到，隋朝的元宵节已是一个可以假面游玩的极为开放的狂欢节。

降而至唐，闹元宵活动显然又有蓬勃的发展。高宗时，长孙贞隐写的《上元夜效小庾体诗》中说：“重城之扇四辟，车马轰闻；五剧之灯九华，绮罗纷错”（意即城门大开，车马喧闹，街道灯光明亮，男女穿着光鲜）。热闹欢乐的景象与大唐逐渐强盛的国势，终于催生出了咏元宵的名作，苏味道《正月十五日》曰：“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妓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不过这个似乎还不是最疯的。据唐张鷟《朝野佥载》记述“睿宗先天二年正月十五十六夜，于京师安福门外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宫女千数，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一花冠一巾帔皆万钱，装束一妓女皆至三百贯……于灯轮下踏歌三日夜，欢乐之极，未始有之。”可以想象，这种场面是如何让人兴奋，所以崔液《元夕》诗说：“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逢灯不看来？”到了中唐，虽国力渐衰，但张萧远《观灯》诗说：“十万人家火烛光，门门开处见红妆。歌钟喧夜更漏暗，罗绮满街尘土香。星宿别从天畔出，莲花不向水中芳。宝钗骤马多遗落，依旧明朝在路傍。”热闹景况似乎不逊于盛唐。

两宋时期的元宵，不仅热闹继续，活动的内容似乎也更多了。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六“元宵”条说，正月十五，京城不仅灯火争奇斗艳，而且“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各种杂技魔术歌舞音乐汇集于此，成了超级庙会。南渡之后，规模或许不如北宋盛大，但据周密《武林旧事》载，临安元夕“效宣和盛际，愈加精妙”。这种精妙，不仅体现在节日游乐更加多样化的项目中，也体现在文人对节日的描写里。唐诗写元宵，较多的写总体景象，而宋人的元宵诗词，则有个人故事。欧阳修《生查子》词曰：“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辛弃疾《青玉案》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前者写一失恋故事，后者则写了一个让人痴迷的神秘女子。这种从一般描写向个体描写的转移，终于引出后来大量的元宵小说。从名著《水浒传》《金瓶梅》《红楼梦》“三言”“二拍”，到不太有名的《隋史遗文》《禅真遗史》《鼓掌绝尘》《灯月缘》《春灯谜史》，众多的故事，写尽了元宵节中的各种男女悲欢。

唐代的元宵灯节大致是3夜，宋代约5夜，明代更延至10夜。明人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三“元夕放灯”载，明成祖于永乐七年下圣旨：“今年上元节正月十一至二十日，这几日官人每都与放假……民间放灯，从他饮酒作乐快活，兵马司都不禁，夜巡著不要搅扰生事，永为定例。”可见明人更加重视元宵灯节。谢肇淛的《上元观灯》，从正月十三一直写到正月二十，详述了明代观灯盛况。而其《五杂组》中也写到，明朝人“自十一夜已有燃灯者”。唐寅《元宵》诗说：“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可见人们对元宵灯节的态度。

清人自然也过元宵，《红楼梦》就写了贾府迎接元妃元宵节省亲。不过清人写元宵时似已缺少对这个节日的迷狂。如田雯《春灯词》八首，虽然是组诗，但作品缺乏热闹感，“火树星桥取次看，朱书银榜太平欢。小鬟鹦鹉调香粒，一老猕猴挂钓。”这是组诗之五，算是直接写欢的，也无太多欢意。到了晚清，山河破碎，文人更难有欢娱之词了。丘逢甲《元夕无月》说：“三年此夕无月光，明月多应在故乡。欲向海天寻月去，五更飞梦渡鲲洋。”似乎老天也知道诗人的心情，元宵无月。而因《马关条约》割去台湾，被迫内迁的丘逢甲，元宵只能在阴雨中思念故乡台湾。

作者系深圳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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