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系列报道之十三】

土　坯

摆脱饥饿、痛苦、羞辱、廉耻，

或许会寻找到一种平衡，不致被倾覆于死亡

——作者题记

时间：某时代某日的黄昏。

地点：有一处，又两处。

人物：

我——待业、求学、失恋、失去双亲、遭受火灾，又不得已失业，穿黄色中山装，黑色喇叭裤。

我的父亲——瘦个、白头发，穿补丁加补丁的裤子，额头上布满皱纹，砌土坯为生。

她——从来就不知道大米是怎么出来的，美丽皎洁，典型的城市少女，披肩黑发，高跟鞋，约二十。

小女孩——约十岁，黑发，扎一朵粉红色的蝴蝶花，活蹦乱跳。

环境：

阴雨连绵，铅灰色的天，细长细长的雨从上至下直往乡村的泥土里钻，坑坑洼洼的烂泥恰似蜂蜇状，公鸡发情似地逐逗着两只小母鸡，棉花秆凋零地在西伯利亚风的淫威下转动，三间破草棚的土坯房面临崩溃，死一样沉寂。

【第一幕】

我：唉！（走了许多的路，许许多多的路，现在仍然在泥泞的冰冻路上）。

我以后该怎么办？我怎么生活才好呢？

（抱着头、垂头丧气、软弱）

她：你冷静一点（急忙用手轻轻地推他），这个社会好多好多的事也挺复杂的，不要过多伤心，我相信你三年来的追求不会白白流去的，快，快点，还是把你父亲抬过那儿（指土坯）。快呀……（从未有过的成熟）

我的父亲：（大喘气，拼命地咳嗽，躺在被火烧毁的门坎）泉，你过来，来，我有几……给你……你讲，把我和你……妈妈……妈埋……埋在一起呀……

我：爸（强忍着泪水）你安静一下，医生马上就来。（我头脑晕眩，瞬间看到已死去的弟妹，母亲的尸体，一切都存在着）

我的父亲：不，不 要了，我 在 这 块 土坯 房里住了一 辈子，也够了。你……你……你（喘气），你要造两间瓦房子（父亲哆哆嗦嗦地说出听不清的话）

我：（咬紧牙关）你……（拼命地摇动着父亲的身体）

我的父亲：你，你在村里娶个会种田的姑娘，这个姑娘不可靠呀！清明时也好有个媳妇给我……我们上坟…坟…坟…（坟字没有说出口，眼睛已经靠拢）

我：（莫名的惆怅）（追求，个人奋斗，在沿着索黑尔·于连的道路走着，也差几步了，况且能在大城市里有间比土坯好很多的房子）。

父亲你，你不能，不能——

我的父亲：嗯……唉呀。（把布满着道道排水沟似的皱纹下的眼睛合上，紧紧地，攥紧的拳头由圆成平，脚无力地蹬了最后一下）

我：（永远听不到父亲和母亲的哀叹声了）

父亲……（我大喊，没有眼泪）

——围观的人群中的一个小女孩说在半小时前看到一道孤光，雷电起火，草房掀开，大火四起。

我：你今晚睡在隔壁邻居家，后天回去吧！我很爱你，但我又不可能娶你，我要对你的未来负责，知道吗？（我有点失态）

她：你——你不要这样悲伤，好吗？泉，你冷静点，我要和你在一起。　

　　（捂着脸大哭）

【第二幕】

我：我现在只有唯一的土坯，土坯了，你拥有几幢几单元几号，你拥有城市户口，我只能依附这黄色的泥土来苟活。不能再依靠二张破文凭在你的身边做临时工，或许你今后会生活得更好，或许你父亲是对的，也许是我的错。

她：（习惯地听我说侃侃而谈）你看，天是好像有一道光下来了，你看，你父亲下来了。

我的父亲：泉儿，我们的那个坟呢？在上边要做几个土坯似的小庙呀，要供供我们，你上大学，你弟你妹都是 穿着开档补丁的裤子……（话没说完）

一道亮光闪过，带着仙气般走了，留下一片土坯废墟，留下了我沉重的枷锁。

我：（沉默，许久未说话）（突然），我三年已经够了，忍受过了你父母的冷光，忍受过了这种半死半活的关系，我将永远没有希望调到大城市，我没有希望。

她：亲爱的泉，相信爱情的力量吧！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

我：爱情，爱情是什么东西，我被爱情折磨过了，那有多少钱一斤呀！没有钱我们吃空气吗？

（我语无伦次，一种痛不欲生的愤慨，自己又是麻木）

她：你，你！

我：（更加违心地折磨着这朵红色的玫瑰花）

我实话告诉你，我永远不会爱你的。

她：你（使劲地拖着我的衣袖，大声哭喊）你真的这样就把那三年的日日夜夜的爱恋忘却了吗？你的所有爱情诗篇我始终铭刻在心中的，你说过你有勇气冲破种种阻力的呀！你，现在，真卑鄙，无耻，你在欺骗我。（她边说，泪水直淌）

我：不可能，不可能，给我滚，我不爱你，不爱你。

（女孩从雨中走过来，经过一处，两处）

女孩：叔叔，阿姨，你们吵什么呀？阿姨你给我摘一朵花好吗？我要丁香，丁香，好吗？

她：（只呆呆地看着）嗯……

（空气更加死一般宁静，我和她又再次看到父亲从空中回荡两下，又旋升，飘走，拖着沉甸甸的麦穗和棉花秆）。

我梦见她死去了，我又多么不情愿她从我的怀抱中轻轻走去。又实在不理解什么是高尚的爱，一张庞大的网紧紧地勒着我和她，光有爱的溪水能流淌进去吗？我真心地爱着她……

【第三幕】

清晨，和风吹拂。

车站，熙熙攘攘，小广告充塞着大街小巷，鱼贩不停地穿梭，江南一带的服装个体户更为兴旺，马上可成为百万元户。

袅袅的烟雾直冲云霄，工业文明发展迅速，土坯的氛围意识没有了。

她：我等你，你这几天好好平静一下，把家中的事料理完，下星期我在火车站，拿一束鲜花等你，泉，泉，我理解你，知道吗？我爱你这份深沉和成熟。

我：嗯，告诉你，这不大可能，因为我们太不平等了，那好吧！再等等看吧……

（我态度和蔼地劝慰她）

她：你要来呢。

我：那么，再见了！祝你一路平安。

（我尴尬地背着台词似的，火车不留情地载着她走掉，很快，很快。）

我：嗯，（一切该怎么办呢）我真后悔不该在车站还要挥一挥手，我凭什么这样呢？是的，我还是走好，不能休息，但是，我不能……

女孩：啊啊！走呀！走呀！叔叔，我没有拣到丁香，要是阿姨替我拣多好啊，她一定能拣到。我只能拣到野蔷薇，你说丁香好？还是野蔷薇好呀！

我：（语无伦次）嗯，好好，阿姨替你拣到野蔷薇。

（火车站的她是那样的美丽，可爱，整个心被她摄取了，我第一次从眼眶中落下泪水，淌到镜片上，蒙糊了视线。）

女孩：叔叔，叔叔（攥紧我的手）你怎么也会哭了，想阿姨了吗？不要哭，我叫她回来，叫她回来，替我拣丁香。

（沉默）

女孩扶着我进入残颓的土坯屋。

我：（过了许久，见到这女孩不禁想起了她的幻影）来，替叔叔一起搭土坯房给她吗？我来给你搭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房子，里面装有电视机、收录机、电冰箱，还有许多小玩具，我们等会儿去买好多好多丁香花来，你说好吗？

女孩：太好，太好，叔叔真好，把阿姨也接来一起玩。（连说带跳地趴在我的肩上）

我：好的。（露出欣慰的笑容）

女孩：我们一起住在里边多好！叔叔真好！

我俩共同用双手搭起用泥做成的土坯，一片宁静的山庄，只有几声稀落的狗叫声，不知谁家的小羊，又在拼命地喊。

我额上淌下了许多的汗，清明节那天还要搭一个土坯，准备上坟。

【第四幕——落幕】

我的老师谢冕和我一起申令着：

走了许多的路

许多许多的路

泥泞的路

火烤的路

冰冻的路

他人做爱的时候

我走路

要走一个境地

那坟墓好像有什么

炫目一辈子

——【 发表于1990年11月12日《南航研究生》】

——2022年12月26日修改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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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康权，笔名逗号。著名诗人、电视记者编导兼制片人、文化学者、经济评论家。现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无锡市滨湖区作家协会主席、江南大学商学院客座教授、逗号书院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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