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演】侯玉山(1893-1996)，河北高阳县人。11岁向刘桐德学武丑,17岁师从昆弋名净邵老墨，专攻架子花脸。先后在京东一带搭班演出花脸、武丑戏，深受欢迎。1919年参加“荣庆社”，先后与韩世昌、白云生、王益友、侯益隆等合作。曾参加演出反映明末市民运动的戏曲《五人义》等剧，抨击封建制度及统治者，声援“五四”运动。抗日战争期间，归家务农。新中国成立后积极参与北方昆曲剧院的建院和演出，还课徒授艺，为北派昆曲培养出一批演员。他戏路宽广，功底扎实，气质朴实，表演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擅演花脸、武生、武丑、老生戏，并擅长濒于失传的弋腔。代表剧目有《钟馗嫁妹》、《五人义》、《火判》《通天犀》、《华容道》、《功宴》、《棋盘会》等，尤以《嫁妹》轰动南北，并贏得“活钟馗”美誉。他还整理昆曲脸谱、曲谱多种，有艺术专著《北方昆弋渊源述略》、《我演〈钟馗嫁妹〉》等，并出版回忆录《优孟衣冠八十年》。
【剧情】钟馗得到同乡好友杜平资助银两，进京赴试得中头名状元，却因面相丑陋被皇帝免去状元，一怒之下，撞阶而死。杜平又将钟馗隆重安葬，后将钟馗平生冤苦奏与圣上。钟馗死后被封为驱邪斩祟将军，为报答杜平生前的恩义，遂亲率鬼卒于除夕返家，将妹妹嫁绐了杜平。
【賞析】《钟馗嫁妹》为昆剧传统戏，出自清人张大复所作传奇《天下乐》。全剧早已失传，仅留此《嫁妹》一折。侯玉山从15岁开始演《嫁妹》，他所塑造的钟馗形象在内心世界和外在技巧的结合上达到了较高的境界。《嫁妹》是一折“鬼戏”，其中鬼有六个之多。四个小鬼，一个牵驴，一个打伞个挑担，一个打着灯笼，外加一个鬼头儿，都是钟馗的跟随。正所谓“挨挨挤挤，鬼头厮混”、“一队队大鬼狰一行行小鬼狞”，好不怕煞人也。钟馗的容貌确实丑陋：豹头环眼、络腮胡须、举着宝剑踩着小鬼……可他毕竟是个屈才文人，只不过“误入深山鬼径”，才“改变旧日容颜赴帝京”。怎奈皇帝嫌弃他貌丑，钟馗一气之下于朝门自戕，到了阴间却做了玉皇大帝的驱邪斩祟将军。这也罢了，而更具传奇意味的是，死了的哥哥要送自己的妹妹出嫁，嫁给在人间他已无法报答恩情的知己。于是，此折戏虽为鬼卒、恨事，却人趣盎然、人情浓厚，又不那么“可怕”。
侯玉山以“架子花”应工钟馗，之所以能演“活”，在于他塑造人物时并不拘泥于程式、行当的限制，而是在此基础上充分挖掘人物行动的心理依据。钟馗本来是个文人秀士，相貌端庄，是被鬼毁其面容才变得十分丑陋。即便丑陋，他也是刚正善良的。在表演中要传达出人物的这一特点。所以侯玉山以为，“同样是‘架子花’，但钟馗的形象既不像粗豪憨厚的猛张飞，也不似有‘拔山之力’的楚霸王”。
因此他饰演钟馗主要从三方面把握：其一，声音洪亮，但音律要清晰文雅，以开朗洪亮的声音使观众听得悦耳，同时又要表现出钟馗作为文人学士的气度，而不应刻意的制造“鬼声鬼气”；其二，表演细腻，将动作与唱词紧密结合，做到“口出字，手就到”使每个舞蹈动作都演得干脆利落，而不拖泥带水，从而符合钟馗轩昂的气概；其三，在脸谱的勾画上，不单纯勾画黑红花脸表示其丑陋，而是丑中见美，突出他善良可爱的一面。在此基础上，侯玉山还根据对剧情的理解，把整出戏分为“美像”、“悲像”、“怒像”、“喜像”四个部分，藉以充分表达人物在不同处境下迥异的内心情愫。
戏一开场，众鬼卒携带笙箫鼓笛、琴剑书箱，前呼后拥地簇拥着钟馗上场。钟馗着红官衣，配黄裤子、黄腰带，戴着判儿盔，既有威严的气度又不失文气。这里用火交代他是神话人物。与钟馗貌相的“可怕”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这段戏要表现的是钟馗由内到外的愉悦和高兴——他眼看就要实现为妹子完婚的愿望。虽是破伞、孤灯、蹇驴，一路上看到的却是梅花、雪天、小桥。他沉醉于鸟语花香之中面唱“俺只见枝头鸟语弄清声”，面抬起一只脚用脚尖转圈，两手一上一下地指点。当唱到“梅花逊雪白，雪却逊梅馨”时，他双手先指梅再指地上雪，眼睛也随着手势转动。这些手势、眼神和身段动作，配合得严丝合缝，既给人以美感，又使观众看出钟馗对自然景物的咏赏，衬托他的善良、可爱之处。随着美景的烘托，这段戏自然而然冲淡了观众的恐惧心理。这便是侯玉山所表现的钟道的“美像”。接下来，钟馗过了小桥，到了家门，情绪转悲。他先是看到月色和荒芜小径，进而又见“门庭冷落”，很是伤情。他的伤情在于：留下闭户独居的伶仃孤女，内心有所不忍；终于得见妹子，又期望对亲人倾诉自己的冤苦。这种情绪是矛盾的，在处理时需把握分寸。侯玉山认识到这一点，处理成钟馗进门前暗自伤情，然后叩门见妹，紧接着妹子惊叹“为何改变了容形”?听到他的遭遇，妹妹为他悲伤，这时钟馗反而要控制感情，并未哭哭啼啼。这样的演法正契合了钟馗既善良又刚强的性格。从妹子问起钟馗的不幸遭遇，一直到钟馗把冤情诉完为止，都是表现钟馗的“怒像”。这场戏由“阴间”转到“阳间”，回到家中。舞台上没有过多的“鬼”的动作，全凭钟馗和妹妹二人的配合。表演中他时而怒目切齿，时而摩拳擦掌，控诉误入鬼窟，改变容颜，“殿试上把君惊，因此上将俺黜落功名”的遗恨。在这里，他对统治者以貌取人的愤怒是合情合理的。之后，他提出“嫁妹”，将妺妺嫁于恩人杜平，但妹妹反对“仓卒苟合”。这时丫环梅香跟着出场，正好凑成她们的媒证。梅香见到钟馗，吓得把灯笼都扔了，钟馗这时的表演不在“怒”，而是见到陌生人后的惊讶，在表演上就有所收敛，给人以层次感。钟馗诉完自身遭遇，直到剧终都是表现“嫁妹”这一喜事。尤其当妹子应允了婚事，钟馗的身段舞姿、表情动作与之前迅急赶路、暗自悲叹以及见妹后激动的情绪有所不同，表现得特别舒展，无论身段、手势、眼神、步伐，都随着音乐的愉快基调，烘托出欢乐轻盈的氛围。众小鬼在台上翻筋斗、玩杂耍，灵巧滑稽，闹得满台喜气洋洋，至此才能真正达到“天下乐”的意境和效果。
《钟馗嫁妹》里，“热心肠”冲破现实的限制，把幻想提升到浪漫主义的高度它在最凄凉、最冷清处让人看到希望、友情与爱意，在已死和永生的对比中显露出情调和诗意。侯玉山塑造的钟馗，在其“丑陋”的外形上赋予精神的瑰丽，虽丑却又高尚。《钟馗嫁妹》是一出鬼戏，却充满人情。
(孙丛丛)
[注释]
①陈家让、张淼：《“活钟馗”侯玉山谈在〈嫁妹〉中的表演》，原载《中国戏剧》983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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