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2018-01-05 王赟 晚上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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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班生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做连江点点萍。”
再读到周国平的这句话,我想起了你,不是独诉离伤的心情,也不是感慨世事的喟叹,只是怀恋过去的美好。
那天,你成为我们的插班生。对于小镇来说,大家不是小时候一起幼儿园里摸爬滚打一起哭鼻子,就是小学隔壁班下课一起玩闹的、周末满世界捣蛋着长大的。每个人彼此之间都很熟络。所以,你是陌生的。
你的陌生还似乎还有别的来由,对于大部分没出过小镇的我们,你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云南——这个教科书上描绘的四季如春的地方;你的着装,异样的成熟,我们穿着小朋友穿的衣着,你却穿着阿姨们穿的衣服,还戴着银饰,原谅我,或者那银戒对于你而言是个装饰,但我只能想到它是用来辟邪的;你的头发,没来由地天然卷着,虽然我们身边也有黄毛丫头蓬松着她略卷的头发,但是你的异常特别,全部的卷在了一起,一个弧度;然后还有什么呢,那一定是你开口和我们自我介绍,带着浓厚的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像极了我外公唱戏文般读报的调子。
除了你叫周自萍、来自云南以外,我,或许我们大家都只觉得我们班里来了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插班生。于我们而言,生活不会有什么变化。因为我们彼此很熟络,而你,也只是个异样的插班生。
你被安排坐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因为你的身高;你总被点名起来念文章,老师或许有意,或许无意,总也会听见同学若有若无的小笑声;你在老家分两门课学着几何和代数,在这里也只能和大家一起学数学;在我们朋友都在身边,抑或没有多少人离开过家乡的时候,你每周每周,都会有从遥远的地方寄来的信件。似乎,除此之外,我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我们还是我们,你还是你。
有一天,我意外或者不惊奇地收到你折的纸鹤,拆开后,读到“让我们做朋友吧,你的笑容让我想和你说这个好多天了”。我从未意识到,当我对每个人都傻咧咧的笑的时候,扫过你时,你眼里略微闪过光是因为这个原因。小时候,总是很容易,因为一件小事,甚至一句话,从此就一起“仗义行侠”。我和你,成了朋友,你是我众多朋友中的一个,我是你在这里一个两个朋友中的那一个。这种不平衡,也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渐渐地,我了解到,你是和父母一起来投奔你的姐姐的,而你的姐姐,和云贵那边很多姑娘的一样,是被拐卖到这里来给别人当老婆的。那时候的我,对此还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我的远亲中有位伯伯,似乎妻子也是买来的,甚至单纯地并不对可以从那么远的地方买一个妻子回来这件事情觉得有何不妥。但是唯一的疑问是,既然你姐姐是被别人拐卖来的,那你爸爸妈妈找到她了,为什么不是把她接回去,却是连你也一起跟着来做插班生呢。我问过你这样的问题,时至今日,我已忘却当时你脸上的神情,也忘却了当时你是不是知道这答案。只是今日,时光流转十年,答案昭然。时光总这样,在一个人的成长中给予你无法拒绝的积淀。
自那只千纸鹤以后,我们便有了很多一起玩乐的时光。我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还有些优秀生恃宠的傲娇,但是凭借对待朋友也是两肋插刀,推心置腹,在班里往往一呼群应,当然也总会有少数剩余的小众群体。答应和你做朋友的时候,不曾想你还会是我收复剩余疆土抑或巩固统治地位如此有力的帮手。记得一次,和一个男生犯了冲,我弱不禁风的体态和决不罢休的心理似乎矛盾极了,在我hold住还没有表现任何弱势的态度时,还是被你看穿了,挡在我身前,拽了那男生的手便开始拗,结果他只得乖乖求饶。当时我暗想,和你交朋友的决定真是太棒了。
后来,我们一起写吃饭,一起写作业,周末一起逛街——如果小镇的那条5分钟逛完的街算是的话。我开始知道你总是书信来往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的人,开始体会你每周总是雷打不动地往外寄信,以及收信的心情。我或许是你异乡的知己,但故乡故人故情,或许是拿什么和你换也不会选择放下的,如果不是世事无常,人若浮萍,你一定会有更多的快乐。也总欣慰,至少在异乡漂泊里,有我做你的朋友。
青春的故事,总会上奏爱情的篇章,那时候的年轻,淡淡的喜欢都会被在心里翻来覆去,也如陈年的浊酒一般浓厚香醇。虽然想了很久很久,我还是不懂你喜欢他因为什么、心情如何。但暑假补课两个人住一间宿舍的时光里,听你次次叨叨他,读你写的每一封情书,也见证过你和他每一个苦恼的表情。做自己不擅长做的事情硬着头皮去牵线搭桥,就没差逼迫人家说“我姐们看上你了,你答不答应!”。就好像你喜欢他,也是我的事情,一定要看到你喜欢他的结果。
再后来,写故事的时光老人猛然收了笔。某个早上,你来学校,和一个大袋子,你收拾了书桌,你父母帮你收拾了宿舍的被褥,匆匆地离去。上一个周五的时候,生活正常得不行,也从未有过任何征兆。然后你离开了,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班级,离开小镇,离开了你那还没有得偿所愿的爱情。你和父母离开了姐姐家,不知道为什么。不多久,我中考,然后也离开了。我们没有再联系。
很多我以前不曾想过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不经意间爬上心头。
当我高二分班也做了插班生的时候,还是有人因为觉得我笑起来很好,跑过来和我做了朋友,我又想起了你。当我看到城市里长大的同学们的父母对他们的学习那么重视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你,为什么你的父母可以毫无征求你想法的情况下,让你做了我们的插班生,在你开始融入的时候,又带你离去,或者这次,与你而言,会是辍学也不一定。当我和小如隔着衢江,书信来往一二中的时候,我想起了你,那时候互联网没有普及,在我脑海里还是个顶陌生的概念,我们终究是不能再得联系了。有时候想起,你会不会也和你姐姐一样,被卖给谁,或者已经“嫁给”了谁,说不定已是几个孩子的妈妈了,那样,你会怎样。
年轮总把游子渐渐推离故乡,越长大,离家也越远,本科毕业了,也未回到那个故乡。再后来,又想起你,那些为什么又都有了不一样的答案,抑或只是一些意会而不言传的念头。不会再傻傻地想为什么你父母找到你被拐的姐姐不带回家,而是一家人都来到我们小镇;体会到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路,有时不是自己想走哪个方向就可以下脚;或者那时候被你父母又带走的时候,我们都还太小,可能连想的能力都没有。还是会想起你会不会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妈,会闪过你蓝天下劳作,或者在他乡打工,晨间的市场里拎着大把青菜扎背着你的小儿子牵着你的稍大的女儿的画面。
不会再去感叹什么,不会用自己的思维给你绑上痛苦的心态,因为懂得上帝给每个人开启的门是不一样的,苍松将根须爬满半壁的岩石是生命,浮萍随风逐波也是生命,对于每个人而言,人生只要是自己的,就没有好坏,最终都能去接受。到离去的那一刻,大家更是所差无几,或许你后人为你洒下真诚的眼泪,热热闹闹地将你埋了,或许我的故友为我撰下碑文,用我生前策划好的仪式再留给亲友们一些浪漫记忆;但于我们而言,或许彼此还会碰见,泉下相见,你想起我熟悉的笑容,我发觉你眼里闪过的光芒。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做连江点点萍。”
作者:衢州二中07届校友